啪"的一声，爷爷把铜烟锅在板凳腿上磕了磕，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，映得他眼角的皱纹忽明忽暗。/零/点~看`书? ¨勉*肺_粤`毒￠我缩在藤椅里，抱着膝盖听他继续往下说。八仙桌上的煤油灯"噗"地爆了个灯花，惊得我差点跳起来。

"那天雨下得邪性，"爷爷眯起眼睛，手指在桌面上画着圈，"晌午还日头毒得能晒死老牛，转眼西天就堆起黑云，跟打翻墨缸似的。生产队王会计扯着嗓子喊收工，大伙儿撂下锄头就往家跑。"

爷爷说着解开灰布褂子，露出胸口一道蜈蚣似的疤，"我惦记着圈里刚下崽的老母猪，抄近路就往乱葬岗跑。才到岗子边上，后脖颈的汗毛就竖起来了——你猜怎么着？平日里聒噪的乌鸦全哑巴了，就听见雨点子砸在蓑衣上，砰砰响得像敲丧鼓。"

我咽了口唾沫，竹椅吱呀响了一声。.咸,鱼\墈!书, ?追.罪.辛^璋-劫?窗外的槐树影子投在墙上，被风吹得张牙舞爪，活像要扑进来抓人。

"你也知道，那片乱葬岗少说有百十个坟包子。"爷爷往烟锅里塞烟丝，黄铜烟锅碰着牙齿咔咔响，"解放前埋的都是横死的人——吊死的新媳妇、饿死的逃荒娃、让土匪捅死的货郎。往常我闭着眼都能摸回去，那天愣是转了三圈还在坟堆里打转。"

雨幕里腾起灰白色的雾，像死人脸上蒙的裹尸布。爷爷的胶鞋陷在烂泥里，每走一步都发出"咕唧"声，烂泥从脚趾缝往外冒。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，手电筒的光柱扫过歪七扭八的墓碑，突然照见块青石碑——那上头刻着"李王氏之墓"，碑角缺了块，正是他半个时辰前路过的墓碑。

"艹！"爷爷啐了口唾沫，后槽牙咬得咯咯响。+0`0·小,说′徃+ *埂+歆_最.哙\他从裤兜掏出怀表，表面蒙着层水汽，黄铜表链湿漉漉地缠在手指上。借着手电光一看，指针停在七点三十八分。这己经是第三次路过这块碑了。

雨声中混进几声乌鸦叫，黑压压的影子掠过坟头，翅膀扇起的腥风扑在脸上。爷爷的蓑衣往下淌水，凉气顺着脊梁骨往上爬，在脖梗处凝成水珠子往下滑。他摸到棵老槐树，树皮上自己刻的十字刀痕还渗着树浆，混着雨水流成道道黑泪。

这回他特意往东走，手电筒却突然暗了，光柱像被黑雾吞了似的，只能照出三步远。爷爷甩了甩手电筒，电池"咔啦咔啦"响着就是不亮。远处传来唢呐声，呜呜咽咽像是谁家出殡，可这荒郊野岭哪来的人家？

"谁？！"爷爷猛地转身，手电筒扫过个佝偻的人影。那是个裹着蓝布衫的老太太，头发白得像落满雪的枯草，脚上一双绣花鞋干干净净，连泥点子都没沾。她挎着个竹篮子，里头堆着黄裱纸，纸钱被雨水打湿了，糊成一团红白浆子。

老太太抬起脸，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，照得她脸色青灰，眼窝里像塞了两颗发霉的桂圆。"小伙子，"她嗓子眼像堵着棉花，"跟着老鸦走。"

爷爷刚要张嘴，突然瞥见老太太的绣花鞋——鞋尖朝着相反方向。他浑身血液瞬间冻住，再看时哪还有人影？只有只黑乌鸦扑棱棱飞起来，翅膀掠过他头顶，掉下根沾着腐肉的黑羽毛。

后来爷爷是跟着乌鸦叫声摸出坟地的。那群畜生叫得邪乎，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，倒像在引路。等看见村口老磨坊的轮廓时，爷爷两腿一软跪在泥水里，蓑衣底下汗出得比雨还凶。

"到家就发了三天高烧，"爷爷撩起裤腿，露出小腿肚上结痂的抓痕，"浑身烫得能烙饼，满嘴说胡话。赤脚大夫给扎了三针也不见好，最后是你奶奶拎着菜刀在门槛上剁了只公鸡，血溅得满院子都是，这才退了烧。"

墙上的槐树影子突然剧烈摇晃，我"啊"地一声跳了起来，才发现是风把窗户吹开了。月光照射进来，照得爷爷的银发泛着青光。

"打那以后，"爷爷把烟锅里的灰磕干净，"我每回路过乱葬岗，都要往西头那棵歪脖子柳树下搁俩馒头。"他摸出块芝麻饼塞给我，饼渣掉在补丁摞补丁的裤子上，"记住了，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，宁可信其有。"

我捏着芝麻饼不敢咬，总觉得饼上的芝麻粒像无数小眼睛。灶房传来风箱的呼哧声，奶奶在熬猪食的香气里骂骂咧咧："老不死的又给孩子讲鬼话！"爷爷冲我眨眨眼，烟锅杆子敲了敲墙角的陶罐——那罐口还沾着干枯的鸡毛。